盲
脑洞来自百科 一个久别重逢的平淡故事
五月底的太阳在一大早亮的有些过分，阳光被挡在了不大不小的玻璃窗边，上面干掉的抹布水印儿泛着光，清晰可见。木桌后面上了些年纪的医生大妈拢了拢烫得夸张的细卷发，打个呵欠翻过一页测试色卡，指甲点点花花绿绿的图案懒得说话。
“鸭子。”
王源晃了下身子，忙不迭说。
医生喉咙里低沉嗯一声，抓过王源的体检卡龙飞凤舞地在立体视觉和色觉两项划了两杠还给他。
王源拿好赶紧起身让下一个同学，单子上视觉项目已经全部检查完，都是同样飞扬的横杠。
“王源儿！”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诊室门口喊他。黑色碎刘海蓝衬衫，深色牛仔裤帅气的运动手表，除了脸是模糊的之外，一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额头出的细汗被室内略强的冷气弄的黏腻，王源攥了攥单子，弯腰拿起桌子旁边的书包，朝他走过去。
刚走近男生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单子低头扫视，十分亲昵。王源任他去，跟上脚步默默背好书包，然后扯直因为动作而弄皱的衬衫边角。
走廊里满是一股湿漉漉的消毒水味，王源很安静，只走着走着脚步就轻轻偏了些细微的角度，向他靠近。棉质衬衣不时触碰，独属于男生的偏高体热浮在暧昧距离里，侵略十足地，缓慢地，撩拨他暴露的脸颊和脖颈。
还有他身上传来的凉悠悠汗味儿。
心神一荡，王源赶紧低头刘海顺势遮去已然泛波的眼神——
清凉空气猛地涌进鼻腔刺激喉咙一阵涩痛，王源满头大汗，胸膛不停剧烈起伏着惊醒。
睡眠灯不知道为什么没亮，王源眨眨眼睛，看到半明半暗的卧室内衣柜阴影安静。手脚都蜷在厚实的羽绒被里脚心好像都出着汗，闷热得厉害，于是他伸了半截白嫩脚丫子出去，反差极大的温度刺得他脚趾又忍不住缩了缩。
呆呆看了天花板好几分钟，王源仍未从久远明亮的梦境回神。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离天亮大概还有四个小时而他已经毫无睡意，王源苦涩地想，这会不会对上班党有点太残忍。
计程车稳稳停在夜幕里更敞亮嚣张的一个豪华酒楼门口前，司机找好零钱递给王源时，顺便加了句玩的开心。
王源扯起嘴皮勉强笑了笑。大瓦数的霓虹装饰照亮了门口一大块地方，穿着廉价旗袍高跟鞋的迎宾小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却也保持着端正身姿，然后王源想到现在自己外套下面是昨天拼了老命从衣柜翻出来的高中校服，一阵尴尬。
好好的生日结果来参加同学会也是够了...
把手套脱下来塞进外衣口袋里，王源默默给自己鼓了鼓劲，不断安慰自己有胸牌有胸牌没关系，才终于抬脚朝酒楼里走。
“天哪这谁！”
刚上二楼楼梯，一个穿着同款校服却心机换成了更短皮裙的女人正往下走，迎面撞上后王源一时没反应过来，女人就带着浓烈香水味大呼小叫挤了过来。
“王...王源是吧！怎么一点没变！”臂膀亲昵地迅速缠上，“哈哈哈哈还记得我是谁吗？”
太近了，王源很不舒服也下意识带上客气的笑，看女人的脸不出所料一团模糊，只得边悄悄往后退边不经意扫她名牌。
“李洁啊...好久不见。”
女人好像很满意自己还认得她，娇笑两声更加紧的搂住王源往楼上带。
“我的妈呀终于还是有保持不错的，你去看看我们班的那些男的都胖成啥样了...”
王源几乎是被半强迫推上楼，女人动静不小地朝中间几桌聊天打岔的人堆喊了句快来看王源，挟杂着笑声惊呼声，迅速围上来和他拍肩打招呼的人竟一波又一波。
上学那会儿我有和这些人这么熟吗？
他觉得现在向所有人点头问好卖力装熟的自己像个傻瓜。因为现实是，他眼里所有人现在其实都一脸模糊，而他大脑空白，根本不知道谁到底是谁。
王源打小患有面孔遗忘症，俗气点的叫法就是医学意义上的脸盲。虽然王源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残疾人，连中高考必查的体检项目里对于视觉的检查也仅局限于视力以及色盲两项，无法识别人脸，怎么想都不算大病。
而既然只是无伤大雅的病不是残疾，他一直认为也就没有让很多人知道的必要了。
小时候不懂，视线总是模糊的，所以他很喜欢揉眼睛，跟着大人看电视时也常爬到电视机跟前凑得很近。家里人起初以为他是视力问题，抱去的医院越换越大，才终于检查出他天生大脑皮层有块儿出了问题，看不清人脸，对人脸没有辨认能力。
王源现在都还记得，五岁时医生叫他在白纸上画妈妈，他把脑袋身子手脚画全了，甚至还很开心地加了个圆嘟嘟的太阳挂在上面，可就脸部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妈妈抱住他大哭，力气大到他觉得肩膀痛的程度。
并且最可笑的是，他视力其他一切正常，就单单无法识别人脸而已。这就让他不能更像个正常人，却要命的，有个尴尬隐晦的难言之疾。
毕竟他连自己长什么样，是真的都不知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从小就习惯了这个人人都是模糊脸的世界，虽然懂事以后想起这个仍觉得莫名恐惧，但掩盖这个缺陷的各种能力长年累月不自觉培养起来后，等他意识到时早已潜移默化成为本能了。比如对一个人的声音气味动作极为敏感，比如认不出对方时说话能巧妙地不直呼姓名，有模有样地装作熟识。
但是只要对方换个发型或者穿了件不常穿的衣服，他露馅的风险就会成倍增长。所以王源在很小时候几乎自然而然地，就从不主动交朋友了。还好他大概算没什么表情脸会给人距离感的类型，话再少一点，除了某人那种死缠烂打的，也没人怎么招惹他。
“.....王源还这么帅，不知道王俊凯怎么样了。”
“啊对对对！卧槽他如果残了我绝对接受不了，当年杀遍邻校的超级校草啊！”
“混国外这么多年真说不准，跟谁都没联系，都不知道老班这次是怎么把他给请来的...”
王源拿起玻璃杯吞了口凉水，伸手不适地解开两颗领扣。
来不及为听到王俊凯三个字心情复杂，刚还是差点露馅，更让他后怕。
有个女同学可能是整了全脸，聊天期间好多人起哄让王源猜猜她是谁还特意取了胸牌。王源什么都不知道，对着一脸模糊的女生急的出汗，身材和穿着经过几年早就找不到一点早年踪影，他茫然看了大半天，脑袋一片空白。还好，还好大家看他完全认不出来的样子，很快哄然大笑说女生整太狠了你看谁都认不出来。
王源大松一口气，只庆幸努力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没有在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戏剧化地被抓个现行。
后来在问到有没有结婚时果不其然被取笑了还有企图给他介绍的，王源知趣地主动退出了他们闲聊的工作家庭话题。回忆高中时王源又发现自己没一条不和王俊凯扯上关系，干脆悄悄换了桌人还不多的，坐在角落，不是滋味的厉害。
低头滑手机好像不礼貌，王源只好干坐着，旁边几桌聊得尽兴，他听着更加突出他有多突兀的打趣笑声，一瞬间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前两周刚听妈说王俊凯回国了，班长就发来了年前要举行高中同学会的邀请。工作两年几次聚会都用各种借口推脱了，这次王源却莫名心下一跳，还没多想一个好字就回了过去。
到底多久没见了？王源拼命压抑不该有的躁动，可一想到王俊凯这三个字，还是从几天前就丢脸地紧张到坐立不安的地步。
怕视线跟别人碰上又要迫不得已交谈，王源只好干巴巴盯着质感不错的绒布桌布放空，忍不住想要是王俊凯在的话，肯定早跟其他人打成一团，还完全不会让自己觉得有一点不舒服，毕竟只是看着他笑，自己也完全不会这么无所事事。
而这个想法刚不争气地冒出来，王源就对自己一阵唾弃。
“王源，王俊凯还跟你有联系没啊现在？”
旁边一个隔了两个空位没说过话的女人突然凑过来，小心翼翼问。
燕小果。
王源扫到胸牌愣了一秒。
声音不是记忆中学生时代的那种甜美了，有大人的稳重，但他的确迅速想起以前她每次喊王俊凯时，少女一样，三个字里生出的满是压不住的喜欢和雀跃。
王源记起自己有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很羡慕她。因为可以理直气壮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很屌的事情。
“没...”
燕小果听到他答案后只应了一句啊，王源听不出什么情绪，尴尬得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踌躇阵子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又吞了口。
“对了，这个给你。”
一张红灿灿的请帖伸到他眼下，上面烫金的繁体喜字有些俗气。
“我下个月结婚了，也定的这个酒楼，你有时间来喝喜酒啊。”
她听起来并不兴奋，甚至有些过于客套的公式化平静。
王源愣了半秒，放好杯子伸手接下了，匆忙一句，“恭喜。”
他不知道当年王俊凯到底有没有和她在一起过，现在更不想问，只是翻开喜帖看到新郎后面跟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莫名地，强烈的羡慕心情又涌上来。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蠢的人是他啊。
连说服自己来同学会的理由都是如果能见王俊凯一面，也算给自己送了个生日礼物....
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他一阵咬牙切齿。老班长在拍手喊回各自座位坐好马上上菜，被笑了一通语气姿势跟当年一样就是衬衣快装不下啤酒肚，热气腾腾的精致菜品就一盘一盘被放上桌。
有人在问王俊凯怎么还不到，王源注意力不受控制被吸引过去，看到班长擦擦额头解释王俊凯刚给他电话说被堵在路上，估计过来赶下一摊后顿时就失了胃口，王源咬两口筷子，决定再喝点开胃酒。裤袋的手机却突然一震。
王源吞尽杯子，才不急不慢掏出来滑开，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快出来。”
嗯？
王源摸不着头脑，顺手回了个你发错了，然后继续往玻璃杯里添酒。
接着安静了几秒的手机突然开始不停震动，王源看到是刚那个号码，犹豫下接听，杯子又放到了唇边。
“朋友你打错了怎么不信——”
“王源儿。”
“....”
“王源儿。”
那人看自己没有回应，又放柔了些调子。
醇厚红色液体轻微晃动，王源牙齿不安差点咬碎薄薄的杯沿。
太糟糕了。
刻意忘掉的语调全然清晰，而他已经无可救药地，几乎是立刻想到了王俊凯每次唤自己名字时嘴唇舒张的角度，甚至喉结颤动的细小幅度。
然后，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所有细枝末节，很快彻底淹没了他。
王源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是怎么跟班长扯了个足够立刻放他走的理由，酒意本来还远远不够，但他的确是软着脚步挪到酒楼大厅，站在门内亮堂到发晕的地方努力重组思考能力时捉到了那个低头正在门外抽烟的背影。
黑色头发深色大衣，抬起夹着烟的手腕上不是运动手表而换成了简洁沉稳的休闲手表，除了没见着脸以外，一切陌生，却又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他隐秘地幻想过无数次和王俊凯再见的场景，可是现在季节不对，天气不对，场所不对，原因也不对。
所以他要怎么迈出演练又推翻了无数次的脚步，说出组织纠结了无数次的第一句话呢。
王源呼吸都乱了，想跑，怕五年不见记忆里的感觉面目全非，更害怕再看到王俊凯，依然是那张模糊的脸。因为什么都变了只剩这个一成不变，那一定会给他一种深深的挫败，就像自己那场苦而无果的茫然暗恋。
他那几分钟里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成，但他最终还是很有勇气地走了上去，提醒自己这几年王源你早就是个会为生活奔波的大人了，还相过两次亲。
“喂。”
骤降的冷空气弄得鼻腔刺痛，王源吞了下紧绷的喉头。
“王俊凯。”
周末的晚上八点，游乐园依然人流熙攘。
人群的欢笑声惊叫声一阵又一阵，混杂在各类娱乐设施胡七八糟的音乐里，热闹极了。孩子跟在父母身边兴高采烈地举着棉花糖边走边舔，吃的嘴角都是糖霜。恋人相互依偎挽着手有说有笑，甚至情到浓处，直接躲在暗处拥抱亲吻。
王源跟在王俊凯身边，小心隔了些距离，局促地把视线放低，装作在注意不要撞到身边咯咯笑着乱跑的小孩。
酒楼门口叫了王俊凯后他在越来越厉害的心跳声里绷住表情，看他转过脸来。然后被几度的冷风一吹，他在终于发觉王俊凯踩熄烟头后其实一直把视线固定在他身上的校服时，才烧红耳朵想起来赶紧把外套穿上。
“你是不是都没再长。”
错了我长了五厘米，只是你可能又长了...五点五厘米。
王俊凯带着烟味的手指穿过他软发时停顿了很小一下，指尖触到敏感的发间，温度居然还是一样。
当然一模一样的还有王源依然看不清他的脸。轮廓好像消瘦了些，却不知道五官是不是已经丢了青涩，被岁月磨成了大人。
声音虽然更低沉了也能找到自己见证的他从幼稚园到高中变声的踪迹，还有叫他时尾调痒痒绕绕地轻轻上扬，说的话里永远都是调笑的语气。
好像真的是隔了太久了啊。
那一会儿王源觉得自己可能再稍微眨下眼睛，就要难堪地哭出来。
“还不是你摸我头摸太多了。”
王源在心里念。
“还这么瘦....”
脖子上多了条落有余温的羊绒围巾还难看地绕了两圈，王源低着头，鼻子和嘴就埋在了柔软里，满是王俊凯发尾还有脖子的气息。
“陪我去个地方吧。”
“王源儿。”
“嗯？”
“王...源儿。”
“嗯？”
应了对方也不回答，王源转头看这个五年不见的大混蛋一副想把自己名字用平仄四声和不同停顿挨个儿喊一遍的起劲架势，一声声的听得他脸皮发烫，赶紧随便抓了个问题。
“来了同学会怎么不进去。”
“没意思啊。”
王源刚想吐槽没意思你来干什么，突然想到要依王俊凯一贯的习惯肯定会说什么来看你啊这种鬼话。而现在的他肯定忍受不了他再多开任何一个，像以前那样不轻不重的玩笑，毕竟他是真的无法再用年少无知来作借口，指不定一个气急，就要转身抓王俊凯衣领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了。
场面一定很难看于是他选择刹车，游乐园的喧闹一下子让他们之间更加安静。
“那什么时候走？”
“....”
语气很冷，王源察觉到王俊凯脚步停了下来。
“你就这么想我走？”
“你又不是没有一声不响地走过。”
前面几步的棉花糖机飘来甜腻香气，王源转过身子，直视王俊凯模糊的双眼，听到不远处有打鼹鼠的疯狂击打声音。
而王俊凯好像停顿良久，才叹了一声气。
“我爸当时出事了。”
“站错了队，上面一落马，纪委没几天就找到他喝茶。还好我妈那边还有点关系，我爸牵涉到的金额也不多，供了两个人再交齐钱，打点不少还是把他放出来了。”
“我外公暗地里老早办好了移民手续，所以就趁出更大事之前赶紧出国了。”
王俊凯叙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抹干净了能想象到的当时所有的惶惶不安。
“我妈千叮咛万嘱咐直到飞机降落前都绝对不能透一点风声...本来，”他顿了顿，“本来过去之后打算给你发个短信，结果国内我爸的派系刚好被彻底挖出来了，查的更紧，根本没有办法。”
有小孩举着很难看的夜光风车嘻嘻哈哈跑过来，撞到王源僵硬的小腿摔在了地上。王源咬着嘴唇有点失神地下意识看向小孩，小孩儿却很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一点不哭闹继续笑得开心跑开。
他嗓子涩了半天，“那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得打工啊。”王俊凯轻松地笑，“带过去的积蓄很快就用光了，我爸被这一吓身体本来也不好，过了第一个新年，没多久就心脏病发，去世了。外公外婆年纪又大，我还要上大学...我怎么可能让我妈那么辛苦。”
仿佛让他宽心似的，王俊凯又很快补了一句。
“不过现在都没关系了。”
心脏实在空的厉害，喧杂的音乐声和惊笑声让王源敏感得脚底发麻。
“还有你知道的…为什么是今天。”
王俊凯突然走近。王源微仰起头看他，一片模糊，眼神失焦。
“生日快乐。王源儿。”
语调变得出奇的温柔，雾化的呼吸温热，他湿了眼角。
王俊凯说给他准备了个蛋糕放在游乐园门卫大叔那里，看他跑开之后王源就近捡了张长椅坐下乖乖等他。
被前面海盗船上男孩女孩的尖叫大吼吸引过去，王源僵僵看了会儿。
收了收微凉的指头又靠在椅背上仰起下巴看天，只有少量的星星，夜空没有寒冽，很干净。
他突然觉得，以前抓着那些一丁点儿的眼神动作语气，跟个疯子一样不断自我否定又各种心动地分析个不停的自己好累。弄错王俊凯走的原因，还不知道他回来，选择今天，喊了那些亲密的王源儿王源儿的原因，分不清楚他对自己到底什么感情更没信心，所有所有，就好像自己看不清他的脸，就真的彻底对他全盲。
即使他现在能很确定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来摩天轮这儿。”
手机屏幕亮了，王源看眼差点没控制住脏话。什么鬼地方....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铁箱子里吃蛋糕，不是掐着别人脖子叫别人赶紧乱想吗！
可真等慢慢挪过去站到检票口那儿，王源拉高围巾只露双圆碌碌的眼睛盯了半天，也没见着王俊凯。或者说，一个高个穿着深色大衣提盒蛋糕的男人。
摸出手机打算打个电话问问，不远处却有人在喊他。
“王源儿！”
王源赶紧跟着声音看过去，可是人太多了，光线还暗，天冷下来穿深色衣服的人到处都是现在挤在一块儿完全看不清。只有看脸的话...一片模糊啊...
病症的原因他走丢的风险比一般孩子更大，所以他从小就在父母的强制要求下很少很少去人群聚集的地方，当然也包括一直偷偷向往的游乐场。
从没给王俊凯提过，但既然来了，跟他在一起也安心。
“王源儿！”
王源有些着急了，脚步刚慌慌往那边走几步，熟悉的身影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大步冲到他面前，喘着气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
王源几乎是瞬间安心下来。
可是没一秒，他想到自己这么大个人，刚居然还为疑似走丢跟个小屁孩儿一样害怕，王源顿时有点挂不住面子，张嘴正准备说话。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王俊凯捏了捏他掌心，语气好像自责得不行。
“走吧我买好票了，去排队。”
手不知道为何已经变成十指相扣被牵着的状态，王源还未回神，脑子一乱，嘴巴都慌不择路，声音很大。
“喂王俊凯，你好俗气，风还这么大，不怕在半空被吹下来吗。”
“就是因为风大才选了封闭的摩天轮啊，总不能坐在椅子上吃一肚子风吧。”进到队伍里王俊凯把王源推到了自己面前，双手牢牢握住他的肩。“俗气啥的...你想哪里去了嗯？”
胸膛在背后暖和贴着，因为嘈杂的环境王俊凯更是低了下巴贴了他耳朵说话。撩人本事见长啊王同学，王源被他弄得面如火烧抿着嘴角干脆不吭声了。
因为整个一趟只有十五分钟，王俊凯王源一钻进去坐好就开始摆蛋糕插蜡烛。
王源坐在狭窄的对面，看王俊凯摸完外套裤子，最后语气很差地说他打火机刚可能被挤掉了。
王源没忍住，笑了出来。
于是几只光秃秃的蜡烛加上不亮不暗的摇晃灯光，两个人很快开始沉默。机器转动时锈坏的吱嘎声音偶尔传来，面前是稍微有点被挤压得变形的蛋糕，气氛小心翼翼又尴尬。
最终王俊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王源儿，你还记得三模考完那个下午吗。我当时本来想把你带来这儿的。”
“雨下那么大，带你来游乐园都不知道有没有开门，可是我一想到明天就要走了，被你骂神经病也没关系是吧。”
“结果你居然放我鸽子。燕小果还在校门口把我堵住了，问我到底要不要和她在一起，我说不要，看她表情又没伞怕她做什么吓人的事，就想着等你来了再把伞给她。”
王源听得清楚，收紧指头，有些困难地皱了皱眼皮。
“后来等不及了我还是直接把伞给了她，结果淋到校门关门，门卫问我怎么了。我当时想啊，为什么总是这种喜欢的人抓不住，不喜欢的人撵都撵不走呢。太烂俗了真的，太操蛋了。”
“喜欢？”
“对啊。喜欢。”
王俊凯放弃什么一样，声音竟有点自暴自弃。
王源不敢再问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在半空中，而脚下没有这层铁板。
“没火...你直接许愿吧。”
王俊凯身子往前倾，语气又变成轻松，伸手过来小小掐了他脸颊一下，指尖细微颤抖。
而他可能真的是个盲人。
没看清过王俊凯的脸，还自以为是的，看错了王俊凯的心。到底是错过了多少呢…王源抿紧嘴角，闭上了眼睛。
反正愿望永远不会被实现，所以说出来也没关系。
“我想知道..王俊凯长什么样。”
最难堪的秘密辛苦瞒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嘴巴苦的厉害，王源皱着眉头，轻松得有些难受。
他应该听不懂吧——
“嘘。”
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眼皮，王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僵住，睫毛不安扫了扫。
“你把眼睛闭好。”
他感觉到王俊凯匆匆挤了过来，叮嘱好后手放下，转而捉住他干燥的手掌。
然后仔细地撑着他的几根手指，边说边在自己脸上顺着轮廓划过。偶尔还怕他感受的不够清楚，带领他指尖稍微用力摁下。
“这是额头——这是眉毛——眼睛——”
王源心要跳出胸膛，呼吸困难。指尖敏感到极致，却软得只能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抚摸。
柔顺的眉骨，流畅的眼角，挺直的鼻梁，还有上翘的唇线。王源屏住呼吸，脑子里一张很是英俊的脸若隐若现。
“哦对了，还有虎牙。”
王源困惑着，嘴唇就被咬了一口。
略微刺痛让他嘶声，嘴角湿润发麻，他下意识匆忙张开了眼睛。
几厘米而已，他看到他黑色的睫毛，褐色瞳孔柔和透明。
“知道了吗，我的样子。”
王俊凯手也抚上他耳朵，低了睫毛吮他一口。
王源已经被热气扰得彻底失去思考能力，只微张着嘴，拼命记着王俊凯眉角和眼睛，呆呆点了头。
“帮你实现了愿望，你剩下的时间都必须来还我人情。”
然后在王俊凯的吻再一次袭下来前，王源终于想起，揪住他衣领稳定呼吸。
“你一直都知道？”
“嗯。”
“...多久？”
温热的唇轻轻触碰上他眼皮，王源眼球不安颤动。
“比你想的，还要久很久。”
oo
王俊凯新转来幼稚园的时候，与同龄男孩子总玩的脏兮兮不同，随时都整洁的衣领和扣整齐的袖口加上乖乖长相，他很快就掳了连同老师姐姐在内幼稚园所有雌性生物的喜欢。王源有些不同，没看清过他的脸，只单纯很讨厌他自由活动时间总可以坐到最抢手的秋千玩到最好玩的玩具，连零食因为几个女生送他都会常比他多出好几个。
“你，不喜欢我吗？”
王源正伸直身子打算给刚在地上画好的城堡加个更炫酷的屋顶，面前就出现了那双随时随地铮亮的黑色小皮鞋。稚嫩而骄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明显是不满疑惑的语气。王源赶紧拍了裤子上的沙子站起来，突然发现自己比他矮了一点点衣服还脏了好多，再想起下午听到前面座位的小女生说班上最好看的小朋友是王俊凯，积了好多天的气一下更气了。
“对啊对啊！”边说边示威似的叉腰往他靠近了一步。
可是这么近，还是看不清他到底有多好看。王源有点懊恼，自然想抬手揉眼睛。
“你手好脏！”
拍开手，王俊凯看到王源皱皱鼻子不放弃地又眯缝眼凑近。长长卷卷的睫毛像小扇子翘着，小巧鼻尖脏掉了有点沙子，白嫩脸蛋被风吹得透红。
他突然就觉得面前这张脸很像自己家客厅果盘里放的那个亮亮的好看苹果。然后好奇着吃起来有没有也那么甜甜脆脆，对着王源脸颊就啃了上去。
嗯，软软的，热热的。
王俊凯满足了好奇心心情很好地退开的时候，王源还因为突然被啃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他，接着摸到自己脸上一圈浅浅牙印没跑了，断定是王俊凯报复，想到人没看清还被啃了，嘴巴瘪了又瘪泪水打了几转，终于仰脸委屈大哭。
后来王源的妈妈和王俊凯的妈妈在幼稚园园长办公室大吵一架后不打不相识，偶然聊起竟相见恨晚，很快成了闺蜜。于是王俊凯和王源从那时起开始被强制要求要和对方做朋友，升小学时两个妈妈更是约好把他俩送到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王俊凯妈妈还特意关照了班主任把自己儿子和王源安排成同桌，各种叮嘱小凯你比源源大是哥哥，在学校一定要照顾好源源才是男子汉。
王俊凯一直都觉得王源很可爱，照顾他就像照顾插画里那只白嫩小兔子一样，很有成就感，只是王源一直都不领情。上课一定比王俊凯坐的板直，字一定比王俊凯写的工整，作业一定比王俊凯写的认真还要全对，他暗暗较着劲，王俊凯却一点不在乎的样子，只越来越喜欢跟他拌嘴，觉得这样很好玩似的。
王源对总对他动手动脚，力气还不知轻重的王俊凯很嫌弃，却不知不觉记全他剃得精神的小平头以及身上被太阳晒干的好闻洗衣粉味道。记得那么清楚，以至于和王俊凯在一起那么久，他脸盲，从未被发现过。
“王源儿，你怎么这么白。”
“哪像你个黄皮土豆。”
那个年纪对好不好看什么的还很模糊的时候，小男生们只会笨拙地用白不白来评价女生。于是王源狠狠瞪了王俊凯一眼，气鼓鼓地把桌子往过道搬了几厘米，觉得指头宽的距离够充分表现出他的愤怒了，才声势惊人地把凳子也往外面挪了挪。
然后王俊凯很不要脸地也把自己桌子往他旁边搬，直到两张桌子重新紧紧对上。 然后王源又挪，王俊凯又搬。
“王俊凯！王源！你俩桌子怎么回事！还不快对齐了！”
班主任拿着语文书，站在讲台上怒吼。
再后来，王俊凯天天早上都会多出的一个面包，摸他头发时大咧咧的手劲，校服衬衣长期卷起露出的小截手臂，甚至死不承认自己算错数学题的臭脾气，所有不被注意到的小事情，王源嫌弃了他六年，却在初中第一次梦遗后，势不可挡地变成了快担当不来的喜欢。
就像做了个清晰得可怕的梦，不明所以的心跳终于有了原因，他竟大梦初醒。
王俊凯笑了很久他一看他就脸红耳朵红的奇怪反应，肆无忌惮调笑几次王源你是不是喜欢我被王源激烈否认掉，王源听着为了装作自然自己手足无措地软软讽刺回去，心虚到手指头都无力。
这种时候，他总庆幸自己脸盲，因为不用看清楚王俊凯的表情，才能很好地掩耳盗铃。
如愿考上同一所重点高中后，王俊凯的情书收的越发多了。不仅本校的高低年级，外校的也常有大胆女生站在他们校门口伸长脖子等他然后塞他满是香气的情书或者巧克力。
那时王俊凯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城区不再和王源上下学都同路了，王俊凯抱怨几天家里司机排不过来不能来接他要转两次公交很烦，王源翻白眼酸他一身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没有说最近的那个公交站离他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走这小段路根本不是顺便一起。
“这些女的真的太烦了。”
王俊凯总会在等公交来的时候把当天收的情书巧克力扔进站台旁边的垃圾箱，还会边极度不耐烦地抱怨边仔细分类，把情书丢在可回收垃圾，巧克力啊吃的丢进不可回收垃圾。
王源觉得他这处女座简直要命，强迫症不是这时候犯的啊卧槽，想笑还要漫不经心勾一句。
“我看今天校门口等你的那个，身材还不错啊，我听到旁边人说她五中校花居然也来堵你告白，啧啧。”
“嗯是这样，没你好看，我不答应。”
王源利落踹一脚过去，王俊凯大笑跑上刚停稳开门的公交车，背对他高声加了句，“我认真的！”
到高考前大概整天压抑在题海里真的把高三党的他们给憋坏了，神秘严格的体检居然也成了一段时间的热门话题。尤其是抽血和皮肤四肢检，从学长学姐那儿听来的什么每年都有人晕血直接当场倒或者很痛啊衣服全部必须脱光啊，早在班主任正式通知前所有人都半兴奋半害怕地议论了好段时间，确定日期之后班里的男生拿这个开黄段子更是肆无忌惮。
王俊凯听完笑完后排那几个兄弟刚讲的几个荤笑话，意犹未尽似的，回过身子拍了旁边正埋头刷卷子的王源一下。
“晕血吗？”
王源抽空看他一眼，又扫下睫毛，摇头。
“好好好那我就期待你的肉体了。”
直接整只手搭在他瘦瘦的肩上，王俊凯一如既往的那么嚣张，压低身子凑近脸笑嘻嘻的。
王源侧脖子躲了下仍是烦躁的表情，眼睛却不听话。
“叫你从来不在我面前脱衣服，打个篮球都要回家洗澡....这下不行了吧。”
脑袋顶被乱揉了一把，王俊凯退开语气恶劣，脸逆着光更加模糊。
王源只庆幸自己耳朵没有不争气，压住心跳细瘦腕子抬起顺了下越加蓬松的头毛，发现卷子上还等着填空的宋词已经彻底断片。
几个月后排队等四肢检的队伍有点长，王俊凯站在王源身后翻了他书包，看到早上带的面包没了，拉好拉链满意说了声乖。
“背着重死了。”
王源把侧袋水杯抽出来递给他，抱怨似的，“快点喝完。”
王俊凯接过去旋开盖子，恰好水温让甜味跟着雾气升腾出来细细袅袅，他突然停住，“燕小果跟我告白了。”
声音低得王源差点没听出，急匆匆的语气让他感觉很不好，不好到一时间语噎。
“王源....你说我怎么办。”
他从来没问过怎么办这种蠢问题。起码不该在这个说什么就是什么，有时能霸道得让人气的牙痒的王俊凯身上。
“唷她那么大阵仗终于还是打动你了？”
王源听到自己有些扭曲的声音，翘着的嘴角大概很难看。
王俊凯不说话了。
“你这个黄皮大土豆。”
恶狠狠骂了他一句，王源从没有这么想看清楚王俊凯的脸过。因为现在打在他脸上的目光实在是让他难受，难受到想弯腰蹲下去止住翻腾恶心的胃。
“看上你也够蠢。燕小果，真的好蠢。”
但他却什么都看不到，像个盲人，摸着可恶的象，说着不知所云的话。
“还好，下周才填志愿，可以去同所大学，不用苦逼的异地了。”
三模考完最后一科那天下午天气很差，豆大的雨滴砸在积水的教学楼下，所有人都抱怨连天，像个滑稽的芭蕾舞演员拼命踮着脚从大片水洼迅速跑过。王源从书包里拿出伞抖开，手机开机后看到王俊凯三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我在校门口等你。”
冷战到今天终于还是他赢了，王源收掉手机，嘴角上翘快步朝校门口走。
花花绿绿的伞挤在一块儿雨帘还很密匝，王源被戳来戳去的伞沿弄湿了快半边身子，才终于找到那把他送给他的皮卡丘伞。
正要卯足劲挤过去，王源却一下看到燕小果也站在伞下埋着头，手里空空的，而王俊凯又把伞往她那边挪了挪。
王源突然明白过来王俊凯为什么要叫他来。脑子一热，嫉妒来得如此凶猛，他捏紧伞柄，怒火中烧转身就走。
后来那天王俊凯连一条质问他的短信都没，直到第二天清晨，王源嘴里塞着吐司在赶早自习的拥挤公交车上终于抢到一个空出来的把手，腾出手看手机时，才看到王俊凯凌晨发来的三个字。
“我走了。”
然后就是王俊凯一家移民以及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消息。
“我是认真的！”
你倒认真给我看看啊。
王源等公交车开远，转身插上裤兜开始往家走。放松的步子，脸的热度跟着街道尽头的暖烘黄昏缓缓烧上来，身边陆续走过放学的小孩儿和下班的大人，融融笑脸让这个初春归家的傍晚，温柔到难忘。
那就是最好最真切的喜欢了。
只是现在被时间，磨成了爱。
FIN
能看完我会很感动诶 希望你们不会觉得厌烦
还有最近刷剧还有很多书想看 虽然陆续写着脑洞但并不想更文 人好懒…
